元武湖游记

金陵附郭多湖山，风景饶秀，为江以南诸府甲。元武湖在城北太平门外，旧作玄武，避御讳，以“元”易“玄”。又称后湖，则对于莫愁湖而名，以莫愁在城南、俗称前湖故也。湖周数十里，中有大小五洲，曰趾洲，曰麟洲，曰老洲，曰新洲，曰长洲，错列中央，与陆不相接。曾文正公建湖神庙于老洲，左文襄公于蒋山下筑长堤 ，达于湖神庙，始与陆通。光绪季年，浭阳端方督两江，富在太平门之左，辟丰润门，筑一堤，直接长洲。暨藤舆、小车，待门外游人至此，欲舟则舟，欲舆则舆，咸称便之。

余于十年甫应秋试至金陵，得暇偕佩孚往游。出太平门，不数十武，即见菱荷满湖，一望无际，高下参错，红白掩映，固不知为几万花几万叶也。买小艇，徜徉中流。花乎，叶乎，时掠舟舷，作鬖鬖响。舷上伸手采莲而食之，实嫩而味清。尝欲折一花一叶以供玩赏，舟子顾余曰：“不可以。湖有荷花老爷管领之。‘’余方谓荷花老爷类湖神，特舟子作迷信语耳，且笑且答曰：“荷花老爷安在哉？愿分我一花一叶？”舟子不待言毕，又曰：“否否。每届荷花开时，即有老爷驻湖上，取其残花败叶售诸市，所得甚巨。有私取者，为所见则罚锾，不能免去也。”及余憩于湖神庙，果见一室有牌悬于外，为“后湖总局”数字，始信舟子言固不虚也。游棹既返，及湖半，而雷雨作。余二人跼蹐艇中，衣衫湿如洗。转瞬雨止，轻雷犹隆隆有尾声。浮云四散，夕阳时现，片片于湖上。回顾洲之庐舍，尽幂烟雾中，点点可辨。所谓几万花者，如矫靥含泪；几万叶者，如玉盘承珠。佩孚欣然曰：“佳哉！此景如在画图中也，其情事犹可追想得之。”

宣统庚戌秋七月，因赴南洋劝业会研究会，宿于逆旅，距湖近，乃与竹庄、练如作湖游。由会场趋丰润门，唤舟渡湖，以为向之几万花几万叶者，今不知繁茂将几倍焉。纵目左右顾，碧色湛湛，皆菱叶耳。几万花，几万叶，寥落无所睹。其为天然之衰歇欤，抑为人力所戕伐者？吾匆遽未及详察之，徒为之疑且骇也。不置舟，既达埠。先登湖山揽胜楼。楼五楹，回廊四通，山色湖光，尽入帘下。旁【傍】楼为假山、草地，及亭轩二三，或坐或步，均得佳趣。绕楼后，循小径，行至陶公亭。亭为六角式，丹朱漫施，殊失风雅。亭之中，空无所有，惟壁间悬一巨像，则端浭阳也。浭阳，字陶斋。斯亭之名，其为浭阳之纪念品欤。亭之正面，适值丰润门。俯而观，则全湖在目。出亭后，可至湖神庙。庙旁有楼三楹，旧日游湖者皆茗坐于此。楼上有曾文正公遗像，墨笔而白纸，已具剥落痕，及不若浭阳像之新法油画可以遗之久远矣。呜呼！名胜以名人而名欤，或名人藉名胜以名欤？其名胜之所以名，大抵出诸天然；名人之所以名，大抵出诸人力。苟得天然，又得人力，则其名自是并传宜乎？名胜所在，常有名人经营其间，以引人瞻仰也，然而亦视其人为何如人也。

后湖自去年南洋劝业会开会以后，由南洋侨商纠设公司承租。凡在湖采取生产物者，须先问公司领取执照，各登岸处均有人巡查。果人为余言之，适校此稿，爰附数语于此，亦沧桑之要也。辛亥六月，我一识。

作者简介：

我一（1876-1938），即庄俞，别号梦枚楼主，江苏武进人。在商务印书馆任编译，与蒋维乔